同一時間，江起雲正在A國參加每年一度的“‘曙光’全球高科技論壇”，他作為“雲和科技”的CEO在會上備受矚目，還應邀在開幕式發表了題為《戴著鐐銬跳舞——人工智能在新規則下的發展之路》的主題演講。

這個題目由他來講真是再合適不過了，因為雲和科技歷經一百多年的發展，已經在全世界人工智能領域獨領風騷，同時也是全球高仿真機器人的最大供應商。

現在是公元2126年的11月，A國已經是秋末冬初的季節，寒風掃過街道，落葉打著旋飛舞，外面天氣冷了，卻絲毫不影響會場內熱火朝天的氣氛。

江起雲演講結束，面對會場密密麻麻的聽眾點頭致意，隨後風度翩翩走下講壇。

他的演講吸引了很多人，雖然演講全程有網絡直播，但還是有很多普通工程師、高校學生、參會大佬帶來的隨從慕名而來，他們沒有資格坐進內場，便千方百計爭取旁聽資格，站在圓形禮堂外圍。

畢竟雲和科技是業界航母，CEO江先生不管在商界還是科技界，都是翻雲覆雨的大人物，很多人想要一睹他的風采。

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，則是數月之前，聯合國剛剛通過“限制人工智能人性化”的法案，說通俗點，就是機器人之類的人工智能產品可以為人所用，但不能產生類人的情感和思想，不能有所謂的“自我意識”。

近一百年來，科技爆-炸式發展，新技術革命正在顛覆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。

這其中最深刻的思辨，便是關於人工智能的討論。

很多人都在擔心，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的發展超出人類的掌控，人類會不會反過來受制於機器人？也正是這樣的擔心最終催生了“限制人工智能人性化”的法案。

雖說有一部分技術至上的科學狂人一直阻撓抗議新法案的通過，他們認為“限制人工智能人性化”就是人類技術和智慧的自我閹-割，但是這些人畢竟還是少數，大多數人仍對未知充滿恐懼。

保守派認為機器人作為工具為人類服務就夠了，人類不需要它們學會思考。

他們還專門成立了“人類權益保障委員會”，專門和那些秘密進行人工智能自我意識研究的專家抗衡。

雲和科技設計制造的高仿真機器人已經應用到很多領域，比如今天會場內的服務員就是他家的“服務型機器人”。

它們外表與人類無異，通過內置程序配合遠程操控，可以做引導、清潔、布置會場、端茶送水等簡單的服務工作。

新法案關系到人工智能領域的未來發展方向，對於整個行業影響深遠，大家自然好奇雲和科技當家人對於這一問題的看法和應對。

江起雲在掌聲雷動中走下講壇，剛剛坐回座位，他的助理秦若就輕手輕腳地溜了過來，附在他耳邊說：“江總，可可世界那邊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……”

在秦若眼裏，那確實只是個沒有嚴重後果的小小意外，如果不是江起雲之前反覆強調，只要事關杜可，不論什麽時間什麽地點，必須第一時間向他匯報，她根本不想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打擾自己的老板。

果然不出所料，江起雲聞言馬上站了起來，微蹙著眉頭，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眼光，直接從會場離席了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江起雲離開會場，找到一間空無一人的會議室。

他一邊問秦若，一邊已經打開個人終端，調出監控頁面，將杜可的實時影像投影在了會議室的白墻上。

此時杜可正在醫院裏，安安靜靜沈睡著，旁邊圍著的醫護人員正小心翼翼給他做檢查。

“今天您不在，杜可由陪護機器人A01-謝明喬帶出去玩，他們看完電影，下電梯的時候，杜可不小心摔了下來，A01反應迅速，處理得當，杜可基本沒有受傷……A01因為猛烈撞擊，產生損傷，現在已經回收維修了。”

秦若一板一眼地做著情況匯報，她說話時，江起雲已經調出之前的監控錄像，將事情經過看了個清楚明白。

“哦，”秦若猛然想起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一點，趕緊補充道，“按照突發情況處理規程，A01已經對杜可用了安眠劑，您不用擔心，反正……”

江起雲從畫面上擡起頭，掃了秦若一眼，他的目光冷冽森然，生生把秦若的後半句話凍回肚子裏去了。

秦若心驚肉跳，心想她幸虧還沒把那半句話說出來——

反正杜可睡一覺，明天起來又什麽都不記得了。

“我不喜歡身邊的人多嘴多舌，工作交接的時候，夏露沒有告訴你嗎？”江起雲冷聲問。

秦若被老板罵了，臉色很難看，想要做個吐舌頭的動作，但在江起雲的目光註視下，她把這個習慣性動作也生生壓了回去。

呵呵，跟在這樣的老板身邊，簡直是壓抑人性，非憋出毛病來不可。秦若一邊暗暗腹誹，一邊點頭認錯：“對不起，江總，我以後會註意。”

江起雲不再理會她，而是給醫院那邊發去了視頻請求。

很快，醫院的實景全息投影便出現在半空中，杜可安詳熟睡的面容纖毫畢現，仿佛就在手邊。

在看到杜可的一剎那，江起雲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，就好像一陣春風吹過，把堅硬的寒冰吹開了一道裂隙，潺潺春水隨即匯流而下。

江起雲伸手碰觸那張由虛擬信號組成的臉，動作同樣輕柔，好像怕把萬裏之外的杜可吵醒似的。

醫生的聲音在一側響起：“江總放心，可可只是手臂上有一點擦傷，很快就會自愈，身體的其他狀況也很穩定。”

秦若看著一貫冷若冰霜的老板對杜可流露出罕見的脈脈柔情，她頓時生出一種撞破了天大隱秘的尷尬和不安，年輕女孩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，覺得自己還呆在這裏十分沒眼色。

她悄悄退出了門，走出好幾步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
她跟在江起雲身邊才兩個月，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。

跟著老板時間稍長的親信就不會這樣大驚小怪，誰都知道，杜可是江總的指尖肉、心頭血，他看重他，勝於自己的生命。

秦若碩士畢業進入雲和，工作兩年之後，恰逢江起雲以前的助理夏露離職，她才接替夏露做了總裁助理。

交接工作的時候，她才從夏露前輩口中，聽到一點關於江總的故事。

秦若記得，當時她和夏露坐在江總的專屬會客室裏喝咖啡，大部分工作已經交接完成，那是夏露在公司的最後一天。

“你知道‘可可世界’這個項目吧？”夏露攪動著手裏的咖啡，神色有些悵惘。

“我知道，‘可可世界’是公司的智能機器人研究基地。”秦若回答。

據她所知，在離雲和總部不遠的海邊，有一塊大約20平方公裏的全封閉區域，公司內部統一稱其為“可可世界”。

“那只是對外的說法，其實可可世界是江總私人的一座秘密花園，裏面住著他心愛的小公主。”夏露放下咖啡杯，對一臉愕然的秦若展顏一笑，“只是個比喻……這樣說你更容易理解。”

“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，只能告訴你個大概，”夏露慢條斯理地繼續，那口氣活像老奶奶在給小女孩講童話故事，“一百多年前，江總的愛人，也就是可可世界裏面住著的杜可，遭遇了一場非常嚴重的意外事故。杜可在事故中受了重傷，以當時的醫療條件，完全沒有救活的可能。”

“啊？”秦若睜大了眼睛，難以置信，“一百多年前……他們怎麽還活著？是什麽樣的事故？”

“沒有人知道具體是什麽樣的事故，江總似乎對那件事諱莫如深，你也不要問……”夏露的神色變得嚴肅，繼續說，“可江總並不甘心愛人就這麽死了，正巧當時‘冬眠技術’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，江總只能抱著一線希望，讓杜可接受低溫冷凍，保存身體延續生命，希冀到未來的某一天，科技和醫療的發展能夠帶來治愈的希望，讓杜可重生。”

“一百多年前的冬眠技術？那風險一定很高吧？”秦若詫異道。

她知道所謂的“冬眠技術”就是通過極限低溫冷凍人體，使細胞活性降至最低，形同“假死”，當條件成熟，再解凍人體，這個延續生命的方式現在主要用於絕癥病人和太空航行。但即便是到了現如今的22世紀，冬眠技術依然存在相當高的風險，而且費用昂貴，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。

“是。但江總執意要試一試，他不僅冬眠了杜可，也同時冬眠了自己，他希望可以和愛人一起跨越時間，在未來繼續相愛。”

“天吶！”秦若驚叫道，“杜可是將死之人，選擇冬眠是死馬當作活馬醫，我可以理解。但江總那樣做，不是相當於用生命做賭註？萬一他要是醒不過來，或者醒來之後發現世界面目全非，公司易主，他自己變成窮光蛋了……那他怎麽辦？”

夏露聳聳肩，表示這個她就不知道了。對於一個世紀前的事情，她也只知道個模糊的大概。而且除了江總身邊的親信，整個“可可世界”項目都沒幾個人知道。

“我只知道，他賭贏了。”夏露幽幽一嘆，繼續道，“八年前，江總從冬眠中醒來，當時雲和旗下的一家生物制藥公司，研制出了一種可以使機體重新生長的神奇藥物，通過外科手術和這種藥物的共同作用，杜可身上的傷完全愈合了，包括他斷掉的手臂和腿都完全長出了新的。”

“但是當時事故留下的記憶損傷卻無法治愈。”

“記憶損傷？”秦若已經完全沈浸在這個匪夷所思的故事裏，喃喃問道。

“事故之後，可可得了一種很罕見的‘順行性失憶癥’，簡單說，就是他的記憶停留在了事故發生的那一天，之後不管發生過什麽，他都無法記住。”

“也就是說……一覺醒來，他的時間就回到了‘那一天’？”秦若艱難地理解著聽到的一切。

“嗯，我們把那一天，就是2018年4月7日稱為‘原點日’，”夏露點頭，“你可以設想一下，如果你在一百年後的世界醒來，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面目全非，你的親人朋友全都死了，你會怎樣？”

“我……我會無法相信，傷心難過，甚至會精神崩潰……但是，但是花一些時間，這些都是可以解釋清楚的呀……事故、冬眠這些都可以講給杜可聽。”

“但杜可不是你，他沒有正常的記憶功能，你今天花半天時間給他解釋清楚，再花半天時間讓他相信了一切，勉強適應新生活。可第二天他還是什麽都不知道，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杜可的生活就將陷入痛苦的循環，他的重生不再有任何意義。”

“那……那怎麽辦？”秦若茫然地問。

“所以江總用五年時間為杜可建了一座永遠停留在‘原點日’的城市，讓他可以按照原本的軌跡正常生活。季節、天氣、建築、花草樹木都容易覆制，唯有杜可身邊的人早已死去無法再現，而且想要模擬一百多年前杜可的真實生活，還需要大量的‘人’充當道具，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用機器人去代替，”秦若眼中的迷霧漸漸散去，她的眼神清亮起來，“可可世界就是那座時間凝固，永遠也不會有人死去的城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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